發布時間:2016-05-09
“風不定,人初靜,明日落紅應滿徑。”這首詞帶著江南的迷蒙、江南的幽柔,在悄悄流逝的年華里,獨讓素心惹上故里纖塵,經年吹也不散,思鄉而路遠。每每讀起這句詞,腦中會浮現出那樣一幅畫,在洪澤湖畔的煙雨故鄉,春深遲暮,微風拂面處,滿徑的落紅,美得讓人神傷。情可生景,景亦可生情,或許世人都會帶著不同的心境去追溯過往,亦如年少時喜歡細雨落花的清涼,而在流水的日子里積淀出的成熟風骨,卻也讓歲月打磨出圓潤的性情。也許,散落天涯的游子大多有此體會吧,終是這般,故鄉的景依然是歲月深處最沉醉的記憶。昔日的一方湖水,今天,縱是有所改變,亦水無塵,草淡淡,一樹花開待卿來。那九曲十八灣的水廊,那青青的蘆花白,那散于湖中千畝的荷,那搖過歲月的木船漿劃過水面的漣漪,故里仍是多少次的夢回,故里仍是一葉扁舟的牽絆。廟堂江湖,天上人間,世間況味就在這三十里路的碧水長天中。

蘆荻飄搖,舊時茅屋歇草花
三月春暮,攜一身輕靈,于塵土飛揚中行來,沿著去時的廊道,拾撿起一路跋山涉水的足印,故鄉的泥土就在腳下了。湖畔新柳于蒼煙夕照中,曾現一派物華欣然。新生蘆荻的青翠掩不住去歲的枯黃,隔年的蒼桑中隱隱有蘆花飄蕩的樣子。這靜逸的詩韻,憑誰也不會想到這里曾刀光劍影,烽火硝煙,這里亦曾血染青春。然,現如今卻有無限田園的恬淡樸素,亦有凡塵的人情世俗。那幾處舊時歲月留下的茅屋旁,野花爭艷,草色青青,那一簇簇清絕的蘆荻隨風搖擺,裝點了人間風月,令世人心間有難訴的風土人情,是一份端然,又似幾份曠達,這不似杏花煙雨的愁緒,縱有一支小笛曲聲長,也不妨約三五知己,相聚于此煮酒論青梅,惟如此,方不負這大好的江山風光,亦不負那一段遠去的崢嶸歲月稠。這一片彌漫過硝煙的蘆荻,有著歷世的深沉,哪怕落滿歲月的塵埃,風景依昔如昨,于春夏秋冬里皆可入畫,于風霜雪雨中皆可成詩。

竹船輕渡,渡己亦渡君
那葉漂浮的竹船,停泊在湖邊的蘆荻下,掩映出走過這里人們的光影沉沉,那一抹淡黃的溫柔色調,在暮春的水面搖曳,腳下是落花流水的輕痕。水岸從眼底輕過,世人眼中的景果真是心中的景嗎?立于船頭,水路轉還,不知名的小野花印在新綠的蘆荻下,于微風中輕輕搖動,亦撩拔世人內心淡淡的情思。湖面驟聲,讓綿長的思緒歸于平靜,才知,紛繁的物象里,煙火中的淺淺禪意哪是外境可以給予的,尋得內心的寧靜是寂寞空山遠的鉛華洗盡。世人有感于鯉魚躍龍門的繁華盛態,可誰知那一躍時的困頓無助。好在眼前只是景了,帶著玩味看復回靜穆的水流,這看似清閑悠然的賞風賞水,可有了悟的空靈禪味,不妨夢一段西竺遺風,喚醒迷失于塵煙中的凡俗之事,可好?世人皆知,百年富貴,紙上功名也終會塵歸塵,土歸土,這幽靜的田園風水之清樂,又何須攀附那榮封萬戶王侯的過眼云煙。竹船煙波共晚霞,渡船自渡亦渡君。

荷塘曉風,煙月豈知人事改
如果,在湖畔,錯過一朵朵綠荷的清新,倒是愿能在小荷初立的日子,與她或他就那么平淡的相逢于千荷綠遍的園子,再不珍惜,恐風景老去了江山,亦老去了歲月,因為,那么多風物總會順著光陰、隨著流水悄然而去的。倒是滿園的荷,總會平和地看著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世人,看著岸邊曲徑相連處回眸一佇的找尋,那荷是否已通透于風月水天里裙角輕揚起的思念,云淡風也輕。只是昨日瀟湘水云的故事,再不吟詠,只怕成為云煙舊事了,難不成,真要嘆聲,來者已來,不可抗拒;去者已去,無法挽留嗎,實不該生發懷古的惆悵。朝云天里,綠荷是掛滿露珠的剔透心事;煙霞景中,綠荷是薄霧披紗的淺首低眉。湖水中的荷,還是于溫潤的清波里翠色瀅瀅,只是那一聲鄉音,是深種心間的情懷,縱是老去了歲月,也是心中經久的回憶。俯聲凝荷,倒映著千里羈絆,在褪盡霞煙的天空里,讀你經綸滿腹,讀你韜略滿懷。在荷園等君來,君不來,撫琴待;君再不來,豈知煙月下,人事改。

洪澤湖素雅怡然,天然自成,只怕筆下文字亦道不盡這景之萬一,仿佛就連離別,都是這里美麗中的一種,湖面的明月是凈朗的,湖底遠古的泗州城亦是沉默的,從遠古到今朝,從靜佇風雨,到旅人如熙,它渡過古人,又映著來者;它守候清風,又靜待流云;它的水淌過十里八村,終入滔滔江海東流而去。歸去時,岸邊已燈火初上,路邊的月季、芍藥花開正濃,芬芳幾重。回望這片湖,于薄霧冥冥中煙波又起,蒼蒼郁然。“獨彈古調,每逢暮雨倍思卿。”為何心思便在這刻低沉了,來時一身空空,去時怎能愁緒輕結。只得在心中低嘆,與君共生湖水之畔,歲月不待,遠隔重年,試問伊在水岸,君又歸何處?在縈回的生命中,多少曲折道路,其實都可以海闊天空;多少繁蕪情事,亦都可以風輕云淡。這般懷著修籬種菊的清靜,離別時腳步便從容了。如此,遠鄉二十載,匆匆萍散之后,春還在,人卻遠去天涯。
作者簡介:王湘蓉,江蘇泗洪人,1979年生,任職于教育部主管《未來教育家》雜志策劃部主任,中國人民大學客座教授。